啊把这篇翻出来了
【间章1】月色的狮子
叶斯佳·瓦伦丁，某不知名小餐馆的厨子兼老板，同一天内第三次用余光瞥过厨房的阴暗角落。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常人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空间内分布着十几个不同功能的道具，有捕捉逸散的魔术波动的蜂鸣探测器，有扰乱小型使魔方位感的磁针，当然还有普通的，市集上买来的捕鼠夹。
原因是餐厅里发生了盗窃案。
失踪的既不是被潦草放在抽屉里的收银盒，也不是被挂在墙上的古董盘子，而是放在地下室储存架上的新鲜火腿。量也不多，叶斯佳偷懒的时候常常在开业前多切一些摆好盘，往往在他准备开工前发现库存又少了一点。只一点，他本来也不算在意。然而起码的职业道德告诉他这或许是房子里进了老鼠的征兆需要注意——要么是进了个隐形的小偷，潜伏在他的厨房里。
后者对于魔术师来说更加糟糕。
叶斯佳烦心地把切得如同花瓣那样薄的新鲜肉片抻平，在大盘子里放好后回身去拿篮子里的无花果。他惊讶地发现：前一天刚刚送来的一大盒无花果现今只剩下了两三个。
在他呆愣愣地研究着水果篮，检查它底下是不是破了个洞的时候，他家的新住客像幽灵一样从楼梯口突然冒了出来，神采奕奕地大踏步走进厨房，在主人的注视下打开冰箱，熟门熟路地掏出了喝了半桶的牛奶，又翻出餐具柜里的玻璃直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相当惬意地呷了两口。
“怎么了？”阿尔诺穿着普通的衬衫配西裤，偶尔搭个马甲，在店里晃悠的时候活像叶斯佳新雇的小伙计。但是只要他一开口，就让人明白他绝对不是个打工的男孩子。他老人的灵魂只不过是暂时寄居在这个形态的肉体中，抿着嘴不说话的时候神态和那张年轻的脸有种怪异的倒错感。
叶斯佳叹了口气。他知道阿尔诺绝少碰肉类，但是时不时地能看见他留在桌子上的一小堆橘子皮。
“你喜欢吃无花果吗？”男人把篮子放下，篮子里剩下的几个无花果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阿尔诺歪头看了看愁容满面的叶斯佳，回答道：“不，我更喜欢配蜜瓜。”他很快把杯子放下，卷了卷袖子又消失在了叶斯佳的视线中。店里的客人很难察觉发生的变化，但是在阿尔诺应召来到人世后的短短几天，英灵特有的强大的魔力像无声的水流，静静地将像金鱼缸一样的独栋小楼注得满满的。
这是Caster的特质——制作阵地。叶斯佳并不是很清楚其他的Caster到底是如何建筑工房的，但是阿尔诺出奇地不挑剔。事实上他整宿整宿的不眠不休，只偶尔打盹或者在大白天毫无困难地入睡。叶斯佳能清楚地听到他在楼上作为工作间的大房间里踱来踱去，拖动家具，或者发出各种怪声。叶斯佳也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至少，作为正常的人类，尤其是一个生性并不特别勤劳的西班牙人，他实在是没有精力二十四小时跟着自己的英灵折腾自己的房子。
直到他某天起床后发现普通的木楼梯被变成了转得人头晕的螺旋形，半地下的厨房向着后院的墙面被掏空一半辟出一块不至于晒到太阳又可以乘凉的花园角落，露台上被拉起了白色的大遮阳帘子。而他的英灵正乐此不疲地把玩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微波炉，计时器被拨得叮叮响。
“你看它可以加热物体，就像让它从内里燃烧。”阿尔诺坐在灰尘满地的仓库里冲叶斯佳嘟囔。“有趣的想法。你为什么不用它？”
叶斯佳叹了口气，念了一节短咒语的同时稍稍摩擦拇指和中指，然后将中指快速在英灵的手腕上贴了一下：“因为魔术可以解决问题。烫吗？”
英灵并不介意御主的小把戏，在发红的手腕内侧上抹了抹，那个烫出来的红痕就消失了。
“魔术可以把问题解决得很无趣。”阿尔诺无情地评价后埋头继续把玩着机械，让人深深怀疑他身为Caster的立场。
叶斯佳知道英灵们降临后面对的往往是数百年后的世界，即使英灵殿的信息让他们对种种现世的情形都有所了解，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是全新的。而阿尔诺是更加特别的——他本来就以人类的观察家自居，回到这个新鲜的世界上后，就像奋力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溺水者，将自己整个的溶解进了新环境中。他的英灵甚至比他更了解手机的各种功能，还养成了在网络上买东西的习惯。
对此颇为无奈的御主决定把主动权交给英灵。毕竟阿尔诺，从一个人的角度来看，是让人非常愉快的，很不错的同居人。尽管作息时间非常诡异，但他时不时出现的身影让偌大的空间中充满了新鲜的气息。而叶斯佳也并不是出于“有愿望”而参加的圣杯战争。这场战争对于他来说更像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叶斯佳第四次瞄了一眼墙角的捕鼠夹，决定再等等看能不能抓到渗透了英灵布下的魔术之网的外来蟊贼。
夜晚很快降临，餐厅很晚才歇业（因为晚餐夜里9点才开始），叶斯佳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听着楼上的阿尔诺摆弄新买回来的留声机。偶尔阿尔诺会到他房间来休息，但仅仅停留一小会儿。往往睡得很沉的叶斯佳也无法分辨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但是这一晚他尽管疲惫却强打起了精神。
快要两点，他突然听到山野间涌起了一阵波浪般的呼啸，然后那呼啸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什么东西从远处奔跑过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几乎能惊醒所有梦中的人。然而它攀到顶峰时戛然而止。叶斯佳这才分辨出那分明是女人的笑声。许多的女人，在喉咙中发出的咯咯的笑声。
他猛地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窗帘。
刹那间如洗的月光明亮地涌进了他几乎是一片漆黑的房间，澄清的银色满月正好高悬在他的窗外，像是灰色的珍珠那么柔和而朦胧的空气里带着一股烂熟的水果的芬芳。
他低头俯视院子的时候，发现阿尔诺正坐在夜灯下读书。令他极度震惊的是阿尔诺的膝边是一头巨大的猛兽——一头鬃毛如同金属织就的狮子，正惬意地坐在新种下的苹果树旁，低头从一只搁在矮桌上的双耳银杯里饮着酒。它与阿尔诺保持着一些距离，仿佛威严本身就具有的距离，然而并没有要攻击阿尔诺的意思。
阿尔诺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书中，狮子饮完了酒发出了低低的哼叫，他才反应过来，把手放在杯上，闭目凝神。
叶斯佳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英灵使用魔术的道具。但他认得那浅浅的白色银光，那是原理之印，自从召唤后就被英灵拿走的一根性质不明的金属。
阿尔诺的手掌下，精巧的双耳杯如同一团软泥，渐渐变成了一只光洁的雕饰着百合和橘树的盘子。
狮子的毛发在无风的夜里轻柔地闪烁着奇异的魔术的光泽。它满意地颔首，阿尔诺拿出了另一个盘子：叶斯佳无比熟悉的，自家餐厅的盘子。阿尔诺把盘子里的火腿和无花果拨进了狮子面前的盘子里。
叶斯佳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是又生不起气。阿尔诺自己手边的桌子上，的的确确搁着一盘切好的蜜瓜。
阿尔诺背着他在喂养这头来路不明的狮子，而明眼人，或者说稍有知识的魔术师都能察觉，这头狮子绝非普通的魔兽。因为阿尔诺对待它并不像对待动物，举止之温柔谦和仿佛对待一个老朋友。
它是英灵。
叶斯佳脑海中如同爆炸的那个陈旧的微波炉，所有的感觉直指这唯一的答案。但是它是谁？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而为什么自己的英灵对敌人毫无敌意？
隔着玻璃叶斯佳听不清阿尔诺在读什么，但毫无疑问他在给他的朋友读书上的文字。这个平和到可以用宁静形容的场景发生在圣杯战争期间显然有些讽刺和滑稽。
狮子迅速地扫清了阿尔诺给他的点心。对于那样大的猛兽来说，就算是一整条火腿都只能算得上是点心。然后它伸了个懒腰，看向了楼上。
叶斯佳与狮子对视的刹那几乎退后了一步。
但是那是一双出奇温柔和善感的眼睛，映着月色，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湿润。阿尔诺也注意到了狮子的眼光，他站起身来，（叶斯佳发现他居然穿着正经的袍子），朝叶斯佳招了招手。
叶斯佳没顾上换衣服，套了件厚睡袍就往楼下走。他暗暗诅咒了一下被改得繁复无比的楼梯，终于到达后院时，狮子已经杳然无踪，而站在苹果树下的，赫然是一个身量娇小的美少年。
“瓦伦丁先生。”美少年抢先开口，并没有要与叶斯佳寒暄的意思。他的声音非常动听，而肌肤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那双有些悲哀的眼睛却一点没有变化。他就是那头毛发如同金子的狮子。
“战争已经开始了。”他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着，而阿尔诺的神色也有些凛然。
“我……代表教会，来通知你们。”少年的神色越发严肃，然而尚且稚嫩的脸庞因为这带着神性的哀愁而显得更加清秀，仿佛夜色中蒙着水雾的白铃兰。
“战争开始了。”他重复了一次，转而将视线投向了不知何时站到了叶斯佳身边的阿尔诺边上。“谢谢你的酒。我今晚要回去了。”
“我们在那里见。”阿尔诺郑重地回答。
少年笑了笑，拿起被阿尔诺放在地上的酒瓶，将剩下的酒一口气倒在了苹果树的根部。血红的酒浆在空气中尽情地逸散着甘酸的气味。
“我祝福你们。我们在那里见。”
随着又一次响起的喧闹的笑声，少年的身影化作了月光般的幻影，又很快不见了。
叶斯佳望着远处，迟疑地提问：“所以，他就是你的客人？”
阿尔诺毫不解释地回答：“他是你的客人，教会派来的英灵。”
叶斯佳不知道是疑问为什么教会会有英灵现世，还是疑问为何英灵会在此地停留，他只好看着阿尔诺，期待更多的讲解。
“他还有愿望没有实现。”阿尔诺的补充如同呓语。“月亮的光是反射太阳的，但是却跟海水一样。”
“他是谁？”叶斯佳不甘地追问。
阿尔诺已经消失了。
叶斯佳追上楼的时候，他的英灵早换上了宽松的常服，眺望着楼下已空无一人的庭院。“很快就会有苹果酒喝了。”他看着窗外，说话仿佛自言自语。“小厨子，那可是酒神的祝福。”
尽管阿尔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但叶斯佳还是感觉到了英灵此刻有些低落。他知道自己似乎打扰了什么，也知道打扰他们的其实是战争本身。他清了清嗓子，低头问他的英灵：
“阿尔诺……我的Caster，你又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
阿尔诺想了一会儿：“去看真的狮子。”
叶斯佳惊讶极了，又忍俊不禁：“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看，你收拾好东西。”
他并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在马路边上被Caster叫醒，而自己的房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失踪了。不，确切地说是，被他的英灵整个地运走了。
叶斯佳·瓦伦丁，一个不知名餐馆的厨子兼老板，魔术师，穿着睡衣，拎着他的箱子，站在挂着【施工中】标牌的深坑前百感交集。阿尔诺戴着新买的帽子，坐在卡车的驾驶座上冲他摁了摁喇叭。
他忘记了，他的家对于Caster来说已经是工房，而对于Caster来说，工房就是最重要的行李之一。
幸好阿尔诺没有忘记要带上御主。叶斯佳跨进卡车把英灵赶去副驾驶座的时候头疼地想。
“我们去哪里？”他尽量和蔼地问，看着把橘子皮剥成一个小金字塔的英灵。
“先去北非，然后……去亚洲。北极有白色的熊和极光，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他的英灵愉快地回答，慷慨地给了他一瓣橘子。“最后去那里。”
“好。”叶斯佳踩下了集装箱车的油门，只听见后面箱子里的那棵苹果树仿佛在飒飒地摇摆着枝叶，仿佛笑声。
他又想起了月下的狮子，看起来是银色的。
FIN.